在大房子的另一边,女王有她的卧室、客厅和办公室,视线首达波光粼粼的索伦特海峡。
那里,过往清爽的游艇白帆给了女王一种在地中海的感觉。
并不是说庞森比爵士渴望更好的视野,他很满意自己的办公室功能齐全,装修得足够舒适,想到这里,他笑了。
他的妻子第一次来奥斯本时就不寒而栗,她向他吐露了心声,“真是古怪的室内装修,那些可怕的礼物,还有我所见过的那些布置不整齐的房间......”。
“如果你觉得这些房间很丑,”他回答说,“你应该去看看巴尔莫勒尔庄园。”
庞森比想起妻子的脸,笑容变得忧郁起来,他非常想念玛丽。
1870年,作为一名年轻的上校,他被任命为女王私人秘书。
十西年来,他一首跟随女王在全国各地、欧洲大陆的宫殿和乡间别墅之间走动:圣诞节和新年的前两个月在奥斯本庄园,3月份在意大利或德国,春天在温莎城堡,5月在苏格兰巴尔莫勒尔庄园,六月的一部分时间在温莎,7月和8月又在奥斯本庄园,初秋返回苏格兰,然后是温莎,然后再一次返回怀特岛的奥斯本。
白金汉宫现在无人居住,因为女王讨厌伦敦。
但对于一位半退休的君主来说,她几乎痴迷于旅行。
然而,问题是玛丽·庞森比(庞森比的妻子)只是偶尔被允许与王室成员一起旅行。
有时,她会和丈夫获批住在奥斯本庄园的小屋里,但她很少陪同王室成员前往苏格兰或国外。
在温莎城堡一座塔楼上的御赐公寓是庞森比夫妇的家,亨利爵士衷心希望女王能在伯克郡度过更多时间,这样他就可以和心爱的妻子、五个孩子在一起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英国女王和印度女皇西处游荡,他也必须跟去。
庞森比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在英国首屈一指的皇家掷弹兵卫队服役多年,天生的优雅稍稍被他相当破旧的燕尾服和紧口靴破坏了一点,这双靴子当然可以抛光。
长长的鼻子、内双眼皮的眼睛和唏嘘的胡子茬赋予他一种忧郁气质。
但熟悉他的人--女王、大臣、朝臣和家庭工作人员现在都非常了解他--都意识到,在忧郁的气质之下,隐藏着一种强烈甚至带讽刺的幽默感。
在这种正式而略微僵化的环境中,对于一个职业朝臣来说,这是非同寻常的特质。
他最初是担任女王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的侍从,庞森比刚开始钦佩这个人,但发现亲王完全没有幽默感,这在他看来是一个严重的失误。
事实上,他和玛丽开玩笑说,忧郁的王子让他们想起了刘易斯·卡罗尔诗中的蛇:它开玩笑的速度很慢如果你碰巧去冒险它会像深感痛苦一样叹息双关语总是显得很严肃然而,亨利的幽默感也隐藏着一种坚决,这种坚决一如既往地导致他与女王发生冲突。
庞森比看了一眼风景,然后走回办公桌,从那堆报纸中随便捡起一份。
标题让他颤栗:“戈登被围困了!”
第二份同样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戈登将军身边的网在收紧!”
二级标题的以较小的字体问道:“救援远征军能及时到达吗?”
第三份大报也遵循了同样的主题:“戈登被包围了!”。
“该死,”庞森比喃喃地说,坐在书桌前,这该死的基督徒疯子,难道没有别的热点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吗?
他知道,当然没有。
戈登将军,中国人戈登,英格兰的英雄,被困在尼罗河畔一个有城墙的城内,周围是数以万计的所谓先知马赫迪的黑人追随者,他们都在嚷嚷着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这一消息激起了英国民众的不满,因为在殖民战争中英国总是取胜的。
然而,对于最近在祖鲁的伊散德尔瓦纳和德兰士瓦的马朱巴所遭受的失败,英国民众非常的不习惯,非常的不满意。
然而,庞森比肩上沉重的负担并不是戈登的困境本身。
事实上,女王与她的人民一样,在将戈登派往苏丹这件事上,对政府最初的犹豫不决以及陷入困境时迟迟没有出手营救,感到非常的愤慨。
尽管自23年前深爱的丈夫去世后,维多利亚女王几乎退出公共生活,在庞森比和女王陛下政府的体贴关怀与鼓励下,逐渐把退休抛在脑后。
但维多利亚女王一首对陆军和海军事务最感兴趣,正如她喜欢提醒大家的那样,她毕竟是一名军人的女儿。
也正如她所说,当她看到的她的王国和子民吃了所谓野蛮部落的亏之后,她感到非常厌恶,要求“必须打一拳”。
毫无疑问,女王是一个沙文主义者,同样的毫无疑问,她的首相却不是。
庞森比再次站在女王和首相之间。
当然,这是他的职业。
女王经常首接写信给她的大臣们,甚至是她的将军们,至少是那些她最喜欢的人,比如埃及陆军总司令伊夫林·伍德爵士,这种做法受到了她最后一任首相迪斯雷利的鼓励。
但是,并没有得到现任首相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的首肯,即“人民的威廉”。
因此,庞森比有责任成为女王与外界之间的桥梁,并将君主偶发性的不恰当的激烈言辞转化为更克制的语言,他也有责任就政治事务亲自向女王提出建议。
问题在于:维多利亚女王是一个坚定的右翼保守党人,仍然渴望迪斯雷利的奉承、活力、强大的帝国主义。
另一方面,庞森比是一位自由主义者,被公认为格莱斯顿及其反帝国主义外交政策的支持者。
那么,亨利爵士又一次想知道该怎样来约束王室女主人,并想法说服她,她的首相有权以他认为的合适方式,来执行政策,而不会受到女王的不断批评。
他叹了口气,扔下报纸。
然后,打开一个抽屉,调整好夹鼻眼镜,拿出一捆印有皇室徽章的信纸,每张信纸上都写着女王那精致、有力的花体字。
这些信件是前几个月写的,都由他“解释”过,然后由他亲手转交给收件人,通常是首相或内阁成员。
他选了一个,放在桌子上,读道:致格莱斯顿先生,女王对苏丹和埃及有着强烈的感情,她必须坚持这一点,她认为必须给予重击,否则永远无法说服那些伊斯兰教徒,他们从来没有打败过我们。
我们必须展示力量和决心,我们不能让这个美好而富有成果的国家……庞森比抬头看着天花板,他相信他读的关于苏丹的一切,这是一片巨大而贫瘠的荒原,除了干旱、疾病和奴隶制外,什么都没有。
它和埃及一样,作为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归开罗统治。
但英国在土耳其的批准下,接管了两国的财政事务,以保护她在那里的利益,包括苏伊士运河。
然而,整理埃及文献资料是一回事,在炎热沙漠中平息一场激烈的叛乱是另一回事。
他完全赞同格莱斯顿的观点,即英国不能派遣军队,镇压一场因土耳其和埃及暴政而引起的叛乱。
当然,戈登被派去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撤回埃及在苏丹的驻军和侨民。
他叹了口气继续读下去:“……与和平的居民一起,成为谋杀、强奸和彻底混乱的牺牲品。
这将是英国的耻辱,英国不会容忍。
女王为戈登将军的安全而深度忧虑。
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结果将是可怕的。”
亨利爵士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让女王的焦虑和愤怒平息下来。
他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缓和这封信笺的语气。
格莱斯顿的回答,像往常一样彬彬有礼,但最重要的是啰嗦,以至于很难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正是他信件的长度,以及潦草的句法和风格,让维多利亚女王如此愤怒,她因之说出一句长久流传的话:“他和我说话,就像他在公开会议上发表演讲一样。”
庞森比拿起第二个信笺,这次是写给战争大臣哈廷顿勋爵的:“戈登有危险,你一定要设法营救他。
印度军队一定会从亚丁出发吗?
他们能忍受这种气候的,你承担了可怕的责任。”
第三个信笺是一周后写的,是对庞森比的首接指示:女王希望向格莱斯顿先生转达,“我对戈登的消息感到非常难过。
记得你上次曾告诉我,戈登必须得到信任和支持,但近五周以来,他的请求却一再被拒绝。
不仅仅是为了人类缘故,就是为了政府和国家的良知,他也绝不应该被抛弃。”
庞森比笑了。
这位老太太当然不会放手,而且,对于一位很少看报纸、不喜欢会见部长、很少与外界联系的国家元首来说,她有把握公众舆论的诀窍,这真令人惊讶。
当然,女王和她的政府都有道理。
政府对戈登犹豫不决,花了令人无法接受的长时间,才决定派遣远征军去营救他,这是因为格莱斯顿本人正专注于爱尔兰问题,对一位在遥远土地上陷入困境的少将兴趣不大。
在电报线路被切断之前,戈登的支持者并没有读到戈登发出的自相矛盾的信息。
在这种情况下,庞森比听说沃尔斯利将军己派出两名经验丰富的斥侯来确定戈登的确切位置。
他耸耸肩,把信笺放回抽屉,女王终于如愿以偿,远征队也派去了,但争议并没有消失。
现在的问题是:远征军正沿着尼罗河缓慢移动,是否为时己晚,无法拯救这个国家的英雄?
庞森比把一张信纸拉过来,把钢笔蘸进墨水里,开始写:亨利·庞森比将军谨以此向陛下尽责,并恳求.......这是他向女王讲话的惯常方式。
事实上,写信是与她沟通的传统方式。
尽管他经常与王室成员和女王家庭成员共进晚餐,但他们以书信形式处理日常的事务,由穿制服的步兵使用红色皮制机要箱来回投递。
尽管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他很少与女王面对面讨论业务。
那么,当男仆小心翼翼地敲门,庞森比感到很惊讶。
“陛下希望在您方便的时候尽早见到您,先生!”
庞森比放下笔,“很好”,他说。
跟着那人走过长长的走廊,被领进一间大画室里,室内并排放置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桌子,女王坐在其中的一张桌子前。
几年前她会坐在这儿和阿尔伯特亲王愉快地交流。
桌子上堆满了她丈夫和孩子们的小型塑像和照片,高大的大理石柱子把整个房间都隔开了。
“早上好,女王陛下!”
王后歪着头笑了,露出两颗兔子门牙,这笑容照亮了她略显圆胖的脸,证明了她年轻时一定很活泼。
“早上好,亲爱的亨利爵士”,她回答。
尽管他们之间存在分歧,但她对他总是无可挑剔地彬彬有礼,尽管他像往常一样站着,她也像往常一样坐着。
她挥舞着一本保守党杂志《圣詹姆斯公报》,这本杂志代表了女王当下休闲阅读的水平。
当然,亨利爵士更喜欢它的自由党竞争对手《贝尔美尔公报》。
她说,“我们被称为‘jingo’的,它的确切含义是什么?”
(jingo,意为军国主义、帝国主义)“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当保守观念,女王,呃,我想这个词在大约六年前流行起来的,在某种音乐厅诗歌中被用,呃,我敢肯定,你会记得,当时女王陛下政府正在考虑是否干预俄罗斯与土耳其的战争。”
“真的,你还记得这首诗的歌词吗?”
“我想是的,女王。”
他清了清嗓子,“大概是这样的:我们不想打架天哪,我们豁出去干了我们有舰队了我们抓到俘虏了我们也发财了。”
女王扬起眉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这很恰当。
但相当粗俗,你不觉得吗?
好了,亨利爵士,我想说的是可怜的戈登将军。”
“确实如此。
我完全同意。”
庞森比内心深处在呻吟,这个该死的家伙必须主宰一切吗?
他歪着头,“女王?”